路上,车轮轧过一条条路灯拉长的影子。
    李乐想,若是小时候,会觉得每轧过一道,便出一声音符,连在一起便组成了一欢快的歌。
    可现在,只想着赶紧回家。
    马闯说,长大是一个让人扫兴的过程。
    小时候,快乐等同于满足自己的欲求,世界是任由涂抹的画布,只要一伸手,就能让星、月、阳光坠入掌心。
    长大后,现并没人能够拥有这种唯我独尊的特权,生活如同缓慢显影的底片,逐渐表现出那粗粝的纹路。
    长大,最不可逆的开端恐怕要从身体肤开始。
    我们曾偷偷尝试母亲的高跟鞋,笨拙的系上父亲的领带,模仿成年人的姿态,却在真正跨过那道门槛时惶惑不已。
    而那些刻意拉长的校服裤脚,深夜偷刮的胡茬,不过是少年人与时间徒劳的谈判。
    认知的祛魅来得更为残酷。
    一岁又一岁,在不断知道真相之后,觉得越来越没劲儿。
    泾渭分明的善恶边界,逐渐模糊成连绵的灰色。
    被移出温室的花朵,看清了阳光里的尘埃,月光背后的斑驳。
    校园围墙上斑驳的爬山虎,终究遮不住外面世界的钢筋森林。
    你用更客观的姿态接近世界,而世界,也在展示真实粗糙的现实。
    情感的钝化最令人心惊。
    毕业季大合影躲在别人背后紧紧相扣的十指,终究抵不过地图上逐渐拉长的距离刻度,最后只能选择相忘江湖,各自安好。
    当年挤在宿舍单人床上分享心事的兄弟姐妹,连朋友圈点赞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。
    ktv嘶吼着“海阔天空”
    的夜晚,最终成了通讯录里沉默的头像。
    一夜醒来,惊觉越长大越孤单。
    成年人的情感经济学,总在计算着时间成本与情绪价值。
    理想的陨落则像场静默的雪崩。
    少年人曾将梦想供奉在笔记的扉页,变成路灯下高歌或者山岗上的嘶吼,渐渐变得唯恐不及、避而不谈,甚至嗤之以鼻。
    不是豪情壮志湮没在996的打卡声中,而是已经懂得有些坚持,需要用整个生活作为赌注抵押。
    直到在某个加班的深夜,被耳机里突然响起的前奏,激起了被悄然遗忘的叫做理想的沉疴。
    但成长的悖论正在于此。
    当我们看透故事的虚构,便开始理解和重复父母当年编织谎言的温柔。
    被时光遗忘的年轻抱负,成为任重道远的责任。
    当纯真友谊被岁月稀释,却在下班后接到一通来电,电话里有人说,哥们儿,今天媳妇儿不在家,过来喝两杯?
    当理想主义被疲惫日濡月染,却在孩子的眼睛里重遇当年的星、月、阳光。
    那些被生活没收的天真,终将以另一种形态回归。
    再无懵懂的无知,而是历经破碎后的澄明。
    无可无奈,却又伴着一种总归熬到头的骄傲与欣慰。
    走过三十岁的山脊,淌过四十岁的河,五十岁面向大海,终于懂得,成长不是单向的失去。
    我们用更宽厚的镜片凝望世界,在妥协中守护不可让渡的坚持,于琐碎日常里打捞永恒的诗意。
    就像褪去童话糖衣的我们,开始读懂“小王子”
    里狐狸说的“驯服”
    ,明白所谓长大,不过是与生活达成某种悲欣交集的谅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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